正是农忙时节,中国农业大学(以下简称“中国农大”)研究生焦宇龙正忙着在河北曲周“绿色吨半粮”万亩试验基地与农民一起收麦子,只见一台台大型联合收割机在金色的麦浪中穿梭,一会儿工夫,金黄的麦粒就从收割机斗形槽里漏出来……
这里是中国农大曲周科技小院的所在地,学校师生为当地农业发展带去了众多“硬核”科技,无人机施肥、智能化农机导航播种等,甚至他们还将实验室“搬”到了田间地头。
近日,习在给中国农大科技小院同学们的回信中这样写道,得知大家通过学校设立的科技小院,深入田间地头和村屯农家,在服务乡村振兴中解民生、治学问,我很欣慰。你们在信中说,走进乡土中国深处,才深刻理解什么是实事求是、怎么去联系群众,青年人就要“自找苦吃”,说得很好。新时代中国青年就应该有这股精气神。
“科技小院拆了学校与社会之间的墙、学科与学科之间的墙、教学与科研之间的墙、教与学之间的墙,架起了学校与乡村之间的桥、师生与群众之间的桥、问题与办法之间的桥、理论与实践之间的桥。”自2009年中国农大在曲周白寨建立起第一个科技小院后,科技小院经历了1.0版的精准帮扶模式、2.0版的产业扶贫模式,正在向3.0版的乡村振兴模式升级。
中国工程院院士张福锁是科技小院的创始人,他说成立小院的初衷就是想把农业专业学位研究生派驻到农业生产一线,在完成知识、理论学习的基础上,研究解决农业农村发展中的实际问题。
冬去春来,每年农忙时节,这些年轻的学生都要跟随农户下地种田。收小麦、种玉米、拾鸡粪、检测土壤氨挥发含量……如今,一批又一批科技小院的师生在中国乡村的田野上度过了14个年头。
有人称自己在科技小院的生活可以形象地描述为“一人一狗一小院”;有人调侃说,科技小院的同学们是在村里读的研究生;也有人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科技小院的同学们眼里都带着光……
“大学生还能种地?”刚看到科技小院的同学们时,不少村民感觉自己种了一辈子的庄稼,还能轮到一群从城里来的大学生教自己种地?
“我的科研成果就是在粪堆上搞出来的。”来曲周科技小院之前,中国农大资源与环境学院2019级硕士研究生朱高玄只觉得这是一间开在农村的普通实验室,从没想过自己的生活天天都会与鸡粪“打交道”。
蛋鸡养殖业是曲周县的支柱性产业,但其产生的污水及粪便对周围环境产生严重影响,土壤和地下水源也面临着被污染的危害。想要持续性发展蛋鸡产业,第一步是要攻克粪污无害化处理的难关。朱高玄的专业就是将当地农业废弃物进行资源化利用,进而减少蛋鸡粪污污染,在保护生态的同时又发展产业。
刚开始,朱高玄一直尝试着将书本上的高精尖仪器设施、罕见的高端吸附材料用于这项研究。结果却发现,实验室很成功的技术,却很难运用到养殖户家里。因为他们根本买不到那些“高科技”,更用不起。这是他在科技小院遇到的第一个挑战。
不久之后,朱高玄被派到安寨镇最大的粪污处理公司进行合作研究。鸡粪的硫化物含量非常高,是所有粪污里最臭的,这家企业的发酵车间堆着足足有两米高的鸡粪发酵物料。在这里,朱高玄需要跳进比他还高的粪堆里去取样、需要用手将粪便样本抓取均匀……
“我边闻着刺鼻的氨气,边踩在鸡粪上行走,那个味道不仅刺激呼吸道,还刺激眼睛,就这样我来回跑、来回弄,每天身上都带着臭味儿。”朱高玄说,如果他不跳进去就拿不到最真实的数据,也就找不到问题所在。就这样,朱高玄在那里坚持了一年多的时间,竟然真的探索出了一套快速高效处理蛋鸡粪污的堆肥技术,让小型养殖户可以以低成本有效解决蛋鸡粪便污染,甚至还取得了多项科技专利成果。
“科技小院培养的700多名学生没有一个‘逃兵’。”说起科技小院的同学们,张福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在他看来这群学生是有情怀、有理想、有担当的中国青年,他们在科技小院都能寻找自我喜欢做的事,找到真正的幸福。
曾经,有一位村民对张福锁说:“你们也太‘狠心’了,把城里孩子放我们农村里,这里没有厕所、没有洗澡间。”那时,张福锁也在思考这种培养模式会不会对孩子们很残酷。后来,他看到有的学生与村民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有的学生根据农民的真实的情况产出了慢慢的变多的科技成果,还有的学生在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留在农村……
一本又一本工作日志记录了青年学生在农村里的生活的一点一滴,一个又一个关于成长和蜕变的故事在全国各地的科技小院里发生着,张福锁也越发坚定这种育人模式的正确性,“我们要在农民地里做科学技术创新,就要为农民做服务,让农民认可。因此,只有让青年学生到农村的生产实际里面去碰撞、去锻炼,他们才能真正成才,农民才愿意跟我们一块干”。
从创立科技小院时起,师生们就想要把科技小院打造成科学技术创新、社会服务、人才培养为一体的平台,因此这种育人模式更加看重技术成果落地情况:农民会不会使用新技术,这项技术有没有为农民增收,学生们有没有为农村带来改变……
如今,全国已有30余所涉农高校陆续建立了300多个科技小院,他们将共同把科技成果加速转化为农民可用的田间技术,在祖国的乡村田野用科技“种地”。
“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我们理解了什么是实事求是,知晓了怎么去联系群众,学会了在不同的环境里寻找到着力点和用力点,同时也明白了‘自找苦吃’其实是一种蔑视困难的勇气。”回忆起自己在科技小院度过的400多天,曲周科技小院研究生彭可欣发现了自己竟然从沉默寡言的内向人变成了农村里的“社交达人”,不仅结交了一群农民朋友,甚至还走遍了曲周342个村落去宣讲党的二十大精神,传播绿色科技理念……
不仅仅是学生,科技小院的同学们还是小院的培训教师、基层农技员、地方政府挂职干部、村委会干部助理……在中国农业大学打造的全国139个科技小院里正上演着一个又一个青年学生与中国乡村的故事,祖国农村哪里有需要,他们就在哪里。
在云南大理古生村的科技小院,资源利用与植物保护专业研究生汤博文经常要在下雨天外出采集水样,雨下得越大,师生们越要出去。
为何专挑下雨天外出?原来,洱海流域一直存在着农业面源污染、污染物来源不明等问题。过去一下雨,污水就会沿着村庄、农田沟渠流入洱海。为了破解这项难题,2022年,张福锁带领团队在古生村成立起了这间科技小院,探索洱海流域农业绿色高值生产模式。
“只有在下雨天我们才可以采集到更多水样。”大部分情况下,汤博文所在团队的外出采样时间跟随天气情况而定,大家仿佛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一旦听到雨声,立马收拾装备出门。有一次,汤博文在睡梦中听到外面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条件反射一般从床上跳起来,这时才刚刚早晨5点,距离他写完工作日志睡下也才过了几个小时。他没敢耽搁,赶紧收拾好装备出门,此时的小院门口早已出现了多位准备外出采样的师生们的身影。
“一般在这种暴雨天,我们都会穿黑色雨衣,风一刮就开始打哆嗦。”那时,汤博文才明白何为“自找苦吃”。
古生村科技小院研究生刘尚宜难以忘记给当地小学生上完一堂英语课之后,发生的这段对话。那天,她还收到了好几颗用彩纸叠成的小星星。
对刘尚宜来说,她的“苦”是刚到这里时,因为不了解农村、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而产生的迷茫和彷徨。与曲周科技小院重点研究解决农业农村生产实践中的实际问题不同,古生村科技小院的目标是在保护洱海的同时促进农民增收和农业绿色转型,通过科技赋能和人才支撑全面助力乡村振兴。
在走访调研中,刘尚宜发现,当地存在乡村振兴发展过程中存在的现实问题,比如村子里有大量留守老人和儿童,学校生源数量持续下降,缺乏优质师资力量……“我们在当地发现了很多‘苦’,就想要把村民的这些‘苦’变成‘甜’。”
后来,古生村科技小院的同学们肩负起了支教的责任,这里缺乏英语课教师、音乐课教师、舞蹈课教师,他们便化身为一个个播种梦想的人。
“我看到过孩子们那种渴望的眼神,那时才真正感觉到能够为村民做出些事情所带来的成就感,根本不是靠写出一篇论文就能获得的。”刘尚宜说。
在中国农大打造的每一个科技小院的墙上都会挂上写有“解民生之多艰,育天下之英才”几个大字的标语,这是中国农业大学的校训。
“大家都说农民苦、农民难,但谁来解决农民的难?这是农学专业学生的责任。”2009年,曲周实验站副站长张宏彦从北京来到曲周,在这里工作的14年时光里,他见证着曲周的发展,也陪伴着一代又一代科技小院学生们成长。
有一次,有人问张宏彦,别人都在北京读研究生,这群孩子为什么愿意跑到农村来,最后还能在这待得住?为了回答好这样的一个问题,张宏彦思考了很久,他向提问者讲述了一件让他终生难忘的事。
14年前,科技小院招来的第一批学生在田间拍下了一张至今仍让无数农学师生触动的照片——农民正在用舌头尝肥料。在当时,这是农民鉴别肥料真伪的常见方式:如果肥料能把舌头烧烂,就说明是真肥料;假如没有味道,就说明是假肥料。师生们没想到,任何一个人都学习了那么多农学领域的知识,本是希望把科学技术带给农民,却发现他们竟然还在用这种伤害身体的“土方法”。
“如果真是这样,那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作为专业搞肥料的学生,我应该留下来帮他们做点什么”。一个学生的话深深地触动了张宏彦,在他看来,科技小院学生所具备的责任感,是新时代青年可选择留在农村最重要的驱动力。
本科刚毕业时,朱高玄本想找一份高薪的工作,那时他需要早点赚钱养家。“但是努力赚钱就能改变农村的现状吗?”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疑问却成了困扰他的难题,“我虽然从农村走出来,但是我不想抛弃农村”。
后来,朱高玄咨询了身边的朋友老师,收到了很多回答,却始终没找到问题的答案,直到他来到了科技小院。在这里,所有的科研问题都要从生产中来,所有的科研成果也要应用于生产实际中,学生们的科研生活就像坐过山车,有高峰、有低谷,有坎坷、有转折……
“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找到究竟用什么方式才能改变中国农村,我们逐渐走出一条自己所理解的道路,这与我最初的理想越来越契合了。”朱高玄说。